“争议大，作为法官我也曾犹豫”
【发布时间：2012-07-30 14:46:40】 【稿件来源：新快报】 【作者：吴笋林】 【关闭】
■采写：新快报记者吴笋林 通讯员许滢实习生王涵
留守女儿前来父母打工的城市过暑假，却屡次离家出走，还被人发现在士多店偷食遭报警。父亲一怒之下将9岁的女儿一通吊打，未料竟下手过重致其身亡。2011年8月8日深夜发生在广州市白云区的这幕悲剧，让身为3个孩子父亲的邹城飞最终被判三缓五。给一名故意伤害致死的被告人判缓刑，会不会太轻？“争议大，我有过犹豫。”经办的白云区法院胡霞法官再次审视此案，认为当初的判决经住了法律与现实的检验。
悲剧发生
2011年8月9日凌晨2时刚过，广州市白云区第一人民医院嘉禾门诊部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值班医生陈振潮惊醒。“那人老远就在喊，医生，快来救命！”陈振潮瞬间振作了精神，只见一名中年男子抱住一名小女孩跑进观察室，后面还跟着一个怀抱婴儿的妇女。检查脉搏、心跳，女孩瞳孔已经放大，没了自主呼吸。陈振潮一边急救，一边让护士请益民医院的医生前来。测完心电图，证实小女孩已经身亡。中年男子突然跪地央求继续救人。“小女孩从头到脚都是伤，有条状和块状淤血。”陈振潮看到女孩全身发紫，是皮下出血症状，就问中年男子是如何造成的。男子答“是打成这样的”，他是女孩的父亲。陈振潮报了警，中年男子被带走调查。
2011年8月9日凌晨2时刚过，广州市白云区第一人民医院嘉禾门诊部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值班医生陈振潮惊醒。“那人老远就在喊，医生，快来救命！”陈振潮瞬间振作了精神，只见一名中年男子抱住一名小女孩跑进观察室，后面还跟着一个怀抱婴儿的妇女。检查脉搏、心跳，女孩瞳孔已经放大，没了自主呼吸。陈振潮一边急救，一边让护士请益民医院的医生前来。测完心电图，证实小女孩已经身亡。中年男子突然跪地央求继续救人。“小女孩从头到脚都是伤，有条状和块状淤血。”陈振潮看到女孩全身发紫，是皮下出血症状，就问中年男子是如何造成的。男子答“是打成这样的”，他是女孩的父亲。陈振潮报了警，中年男子被带走调查。
“凶狠”爸爸
被警方带走的男子叫邹城飞，1979年生，广东省河源市龙川县人。事发前，邹城飞与妻子雷发爱同在广州市白云区一家皮具厂打工。妻子来自江西，夫妻俩育有3个小孩，死者是大女儿小惠，当时9岁。
邹城飞供述，因夫妻俩收入微薄，工作又忙，小惠原本放在妻子老家江西抚养。暑假被暂时接到广州来。2011年8月8日早上，邹城飞发现小惠已经外出，担心出事，于是和妻子一起找。
从早上一直找到晚上11时，夫妻俩才在白云区嘉禾永福广场边见到小惠。“老婆抱着4个月大的女儿一起去的，找了一天，又累又急。”邹城飞说，回家后，他狠狠地骂了小惠，但小惠一直不说话。见小惠倔强，他找了一块布条，将其双手绑起，吊在天花板吊扇的铁钩上，抽了几截电线扎成一捆，朝小惠腿上、屁股上抽打，还问她为何出走。小惠不说话，尔后，邹城飞放下女儿，让妻子教育。未果，再次吊起抽打。邹城飞气消后，小惠独自睡在客厅沙发上。十几分钟后，妻子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，出去发现小惠正要出门。“我让她跪在那里。”邹城飞见女儿动来动去，又操起扫把抽打。
被警方带走的男子叫邹城飞，1979年生，广东省河源市龙川县人。事发前，邹城飞与妻子雷发爱同在广州市白云区一家皮具厂打工。妻子来自江西，夫妻俩育有3个小孩，死者是大女儿小惠，当时9岁。
邹城飞供述，因夫妻俩收入微薄，工作又忙，小惠原本放在妻子老家江西抚养。暑假被暂时接到广州来。2011年8月8日早上，邹城飞发现小惠已经外出，担心出事，于是和妻子一起找。
从早上一直找到晚上11时，夫妻俩才在白云区嘉禾永福广场边见到小惠。“老婆抱着4个月大的女儿一起去的，找了一天，又累又急。”邹城飞说，回家后，他狠狠地骂了小惠，但小惠一直不说话。见小惠倔强，他找了一块布条，将其双手绑起，吊在天花板吊扇的铁钩上，抽了几截电线扎成一捆，朝小惠腿上、屁股上抽打，还问她为何出走。小惠不说话，尔后，邹城飞放下女儿，让妻子教育。未果，再次吊起抽打。邹城飞气消后，小惠独自睡在客厅沙发上。十几分钟后，妻子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，出去发现小惠正要出门。“我让她跪在那里。”邹城飞见女儿动来动去，又操起扫把抽打。
妻子后来招呼小惠去洗澡，不洗；冲牛奶，不喝；一摸额头，正发烧。夫妻俩觉得不对劲，才将小惠送往医院……
留守女儿
法医鉴定，小惠系被钝性暴力打击全身多处，致失血性休克及重度颅脑损伤死亡。检方以故意伤害罪，对邹城飞提起公诉。
“私下讨论，觉得这个案子比较令人震惊，非常可惜。”主审法官胡霞专门约见了被告人的妻子雷发爱，了解其家庭情况和案发背景。
邹城飞与雷发爱共有3个孩子。案发时，最小的女儿出生才4个多月。两个大孩子一直放在妻子江西老家抚养。雷发爱主要带小孩，家庭收入均靠从事皮具加工的邹城飞赚取。“一个月两三千块，要负担两个家庭，压力非常大。”胡霞了解到，邹城飞起早贪黑，每天工作到深夜。
“小惠是个典型的留守儿童，长期没跟父母在一起，感情淡薄。”胡霞称，加上邹城飞工作忙，妻子雷发爱要照顾最小的孩子，小惠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没有玩伴，就独自偷偷跑出去玩。雷发爱证实，小惠在7月底时，曾到一家士多店偷吃东西，被人抓住报警。
尽管邹城飞承诺好好带孩子出去玩一次，可案发当天小惠再次离家。
促使胡霞下定决心的，是她对被告人妻子说“你回家先等我们的结果”时，雷发爱瞬间崩溃。“她哭着说‘法官，我已经没有家了’”那一刻胡霞意识到，判缓刑对这个家意味着什么。
法医鉴定，小惠系被钝性暴力打击全身多处，致失血性休克及重度颅脑损伤死亡。检方以故意伤害罪，对邹城飞提起公诉。
“私下讨论，觉得这个案子比较令人震惊，非常可惜。”主审法官胡霞专门约见了被告人的妻子雷发爱，了解其家庭情况和案发背景。
邹城飞与雷发爱共有3个孩子。案发时，最小的女儿出生才4个多月。两个大孩子一直放在妻子江西老家抚养。雷发爱主要带小孩，家庭收入均靠从事皮具加工的邹城飞赚取。“一个月两三千块，要负担两个家庭，压力非常大。”胡霞了解到，邹城飞起早贪黑，每天工作到深夜。
“小惠是个典型的留守儿童，长期没跟父母在一起，感情淡薄。”胡霞称，加上邹城飞工作忙，妻子雷发爱要照顾最小的孩子，小惠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没有玩伴，就独自偷偷跑出去玩。雷发爱证实，小惠在7月底时，曾到一家士多店偷吃东西，被人抓住报警。
尽管邹城飞承诺好好带孩子出去玩一次，可案发当天小惠再次离家。
促使胡霞下定决心的，是她对被告人妻子说“你回家先等我们的结果”时，雷发爱瞬间崩溃。“她哭着说‘法官，我已经没有家了’”那一刻胡霞意识到，判缓刑对这个家意味着什么。
【法律天平如何倾斜？】
“持械故意伤害他人身体，致人死亡，已构成故意伤害罪。有自首情节，可从轻或者减轻处罚。持械故意伤害他人，酌情从重处罚。其行为得到其妻子的谅解，酌情从轻处罚。鉴于本案中被告人邹城飞是因对自己的女儿教育方式不当，导致致人死亡的后果，且其案发后自首，根据其悔罪表现、其家庭成员的意见以及对家庭关系的修复需要等情况，决定对被告人邹城飞减轻处罚并适用缓刑。综合其犯罪行为的性质、情节、危害后果及认罪态度和悔罪表现，最终决定对邹城飞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五年。”
——据一审判决书
“持械故意伤害他人身体，致人死亡，已构成故意伤害罪。有自首情节，可从轻或者减轻处罚。持械故意伤害他人，酌情从重处罚。其行为得到其妻子的谅解，酌情从轻处罚。鉴于本案中被告人邹城飞是因对自己的女儿教育方式不当，导致致人死亡的后果，且其案发后自首，根据其悔罪表现、其家庭成员的意见以及对家庭关系的修复需要等情况，决定对被告人邹城飞减轻处罚并适用缓刑。综合其犯罪行为的性质、情节、危害后果及认罪态度和悔罪表现，最终决定对邹城飞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五年。”
——据一审判决书
妻子写信为夫求情
胡霞法官称，审理期间，法庭收到被害人家属提交的《求情书》，称邹城飞是家庭的主要经济支柱，一直善待家人疼爱孩子。本案是其基于教育孩子的目的，失手酿成的悲剧。且还有双方父母及两个年幼的孩子需要抚养，请求对邹城飞轻判。
“他平时对小孩挺好的。除了这次，他都没打过大女儿。”雷发爱称，丈夫受审后，她和两个小孩不得不寄居在亲戚家，她希望丈夫能早日出来照顾家庭。
法官还从多个侧面了解到，邹城飞确是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，担负了照顾家庭的责任。妻子、亲友、邻居都认为其是一个友善的人。
胡霞法官称，审理期间，法庭收到被害人家属提交的《求情书》，称邹城飞是家庭的主要经济支柱，一直善待家人疼爱孩子。本案是其基于教育孩子的目的，失手酿成的悲剧。且还有双方父母及两个年幼的孩子需要抚养，请求对邹城飞轻判。
“他平时对小孩挺好的。除了这次，他都没打过大女儿。”雷发爱称，丈夫受审后，她和两个小孩不得不寄居在亲戚家，她希望丈夫能早日出来照顾家庭。
法官还从多个侧面了解到，邹城飞确是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，担负了照顾家庭的责任。妻子、亲友、邻居都认为其是一个友善的人。
其主观恶性并不大
但殴打致女儿死亡，“行为所造成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”。胡霞法官描述，邹城飞在受审时，话不多，精神状态差，“怎么判都没意见，还说就算判死，也是罪有应得”。
但法庭根据案件的相关细节，认为造成小惠死亡的结果，显然不是邹城飞所希望的。吊起来打，小孩脚尖是着地的，用电线抽打导致皮下出血，这种伤在表面不易发现。颅脑损伤，可能是小孩在躲避时被打到。“对死亡结果没有预见，但伤害后果是可预见的。”胡霞称，因此检方和法院在定故意伤害罪上并无异议。
邹城飞打完后发现不对劲，赶紧送小孩往医院抢救。医生报警，其表示同意，被认定为自首。
但殴打致女儿死亡，“行为所造成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”。胡霞法官描述，邹城飞在受审时，话不多，精神状态差，“怎么判都没意见，还说就算判死，也是罪有应得”。
但法庭根据案件的相关细节，认为造成小惠死亡的结果，显然不是邹城飞所希望的。吊起来打，小孩脚尖是着地的，用电线抽打导致皮下出血，这种伤在表面不易发现。颅脑损伤，可能是小孩在躲避时被打到。“对死亡结果没有预见，但伤害后果是可预见的。”胡霞称，因此检方和法院在定故意伤害罪上并无异议。
邹城飞打完后发现不对劲，赶紧送小孩往医院抢救。医生报警，其表示同意，被认定为自首。
考虑家庭关系修复
故意伤害致死获判缓刑的结果，在庭务会和审委会上引发了争议。胡霞的同事认为应考虑致死这个严重后果，不能判罚太轻。
“作为经办人，我也曾犹豫。”胡霞称，最终综合考虑到邹城飞犯罪的性质、其主观恶性、社会危害性不大，以及有自首、悔罪等情节，再考虑到对其家庭关系修复的需要，认为适用缓刑既没有超出法律准绳，不算破格处理，亦不至于让一个家庭垮掉。
“案件本身对于被告人而言，即使不关在牢狱里，也会有一种心灵上长期的惩罚。”胡霞认为，如果被告人能早日回到家庭中承担起支柱作用，缓刑对他的教育和挽救意义将更大。在缓刑考验期上，胡霞却进行了顶格处理。“缓刑五年，就是鉴于后果的严重。”
不同法官的考量因素不同，促使胡霞下定决心的，是她对被告人妻子说“你回家先等我们的结果”时，雷发爱的瞬间崩溃。“她哭着说‘法官，我已经没有家了’”。那一刻胡霞意识到，判缓刑对这个家意味着什么。
思考
减少家庭悲剧应重视预防
“即使轻判，他的行为依然应该被谴责。”胡霞认为，在裁判类似伦理案件时，最终的定罪量刑还是要依靠客观证据。
本案中，邹城飞和妻子在外打工，让小惠在感情上产生了疏远，行为上变得叛逆，教育上出现问题，再加上父母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，最终酿就了这起悲剧。
胡霞认为，因家庭关系而导致的家庭悲剧，在司法实践中一般会从轻处罚，使被告人和家庭有修复的机会。但不管如何修复，家庭关系已经产生裂痕，所以应该重视预防和避免，不能完全依靠法律和司法机关进行事后救赎。
故意伤害致死获判缓刑的结果，在庭务会和审委会上引发了争议。胡霞的同事认为应考虑致死这个严重后果，不能判罚太轻。
“作为经办人，我也曾犹豫。”胡霞称，最终综合考虑到邹城飞犯罪的性质、其主观恶性、社会危害性不大，以及有自首、悔罪等情节，再考虑到对其家庭关系修复的需要，认为适用缓刑既没有超出法律准绳，不算破格处理，亦不至于让一个家庭垮掉。
“案件本身对于被告人而言，即使不关在牢狱里，也会有一种心灵上长期的惩罚。”胡霞认为，如果被告人能早日回到家庭中承担起支柱作用，缓刑对他的教育和挽救意义将更大。在缓刑考验期上，胡霞却进行了顶格处理。“缓刑五年，就是鉴于后果的严重。”
不同法官的考量因素不同，促使胡霞下定决心的，是她对被告人妻子说“你回家先等我们的结果”时，雷发爱的瞬间崩溃。“她哭着说‘法官，我已经没有家了’”。那一刻胡霞意识到，判缓刑对这个家意味着什么。
思考
减少家庭悲剧应重视预防
“即使轻判，他的行为依然应该被谴责。”胡霞认为，在裁判类似伦理案件时，最终的定罪量刑还是要依靠客观证据。
本案中，邹城飞和妻子在外打工，让小惠在感情上产生了疏远，行为上变得叛逆，教育上出现问题，再加上父母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，最终酿就了这起悲剧。
胡霞认为，因家庭关系而导致的家庭悲剧，在司法实践中一般会从轻处罚，使被告人和家庭有修复的机会。但不管如何修复，家庭关系已经产生裂痕，所以应该重视预防和避免，不能完全依靠法律和司法机关进行事后救赎。
法观天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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